年少時去香港,被帶去看山覺得雄偉不過五嶽;看水又不及馬爾代夫般如夢如幻;那時候,迪斯尼尚未建成,在海洋公園玩的時候心裏還在惦記著海港城、時代廣場。後來,移民香港並在那定居下來,有了比當年富足的荷包,卻少了當年那種瘋狂購物的心情。辦完公事後,常常就背一個簡單的小包,信步在九龍、尖沙咀,在雜志攤買上一本雜志,在街角有些邋遢但明顯是老字號的茶餐廳喝一杯細膩濃滑的鴛鴦奶茶。也還是會去逛商場,但不會再急吼吼帶回一堆打折的便宜貨來加重負擔。在半島酒店的長廊裏逶迤,就像在赴一個特殊的約會。再有的時候,握一本亦舒,就在影院灣坐了整整一個下午。
香港,就這麽慢慢地在我心裏變得真實起來。再看《重慶森林》《玻璃之城》《甜蜜蜜》的時候,更多了幾分熟悉和感動。上海越來越新,也襯托得香港越來越舊。但正是這份舊,卻讓我慢慢地,開始真心地喜歡起香港來。新與舊常常齊集一處,旁人看來刺眼,但細細體味,卻又多生感慨。有趣的是在香港生活沒有時間關注她過去的身世,因爲她習慣了快的生節奏,習慣了只往前看,反倒是我們這些過客真心實意地感著她的處處微妙。花落水流紅,閑愁萬種,盡落進了我們的心中。香港身世朦胧,香港人個性也朦胧,香港人從不浪費時間去找尋什麽答案,他們比誰都更早覺悟到其實可能人生並沒有所謂的答案吧。
在影灣園喝下午茶,坐在背陽的一角裏,仿佛看到周潤發演過的範柳原的身影,還有亦舒筆下衆多紅男綠女。空氣中滿是微塵和暗香混合在一起的感覺,讓人很有種難以自拔的沈淪感。這一個下午,是和現世完全脫節的一個下午,不論是富豪、明星還是一介平民,唯一逃脫不了的那種種新仇舊恨。誰曾經不打一聲招呼,闖進了你的空間,又自顧自轉身離去,留下你面對種種痕迹空嗟歎。當喧嘩散盡,面對自己的那一刻我們才了解作爲人的孤單。一切都去得太快,觥籌交錯,我們已追不上回憶的速度,當身體來不及記憶一種感覺的時候,幸好還有空間以無盡的符號來代替。
入夜,是香港瘋狂又迷醉的時刻,下班的白領勾肩搭背,從一家酒吧到下一家。這是這個年代年輕人共同的焦慮,年紀增長卻看不到內心的漸漸強大。待霓虹散盡,草木失色,空洞與虛妄取而代之,從最繁華到最落寞仿佛只需要一分鍾,這個城市終究只給得了片刻的麻醉。在香港這個如此繁華的世界中,卻似乎比哪裏都容易看到過眼雲煙。行走其間,你終于明白,只有那自給自足的安全感才能帶我們到一個永恒的歸處。